自从在雍丘城外击毙令狐潮,击溃数万叛军之后,张巡便着手疏散雍丘百姓,整顿士卒,将自己部下的南霁云、雷万春及六千部众带到了扼守江淮的咽喉要地——睢阳。
“张大人,睢阳军民盼望贵部可谓是大旱之盼云霓啊!天天焚香祷告,可终于把你们给盼来了!”刚到睢阳北门,一个清瘦干练的人就迎面而来,对着张巡拱手鞠躬,行了一个大礼,他身后更是人山人海,每一双眼睛中都充满了深切的渴望。
“许大人谬赞,小生愧不敢当啊!”见身为一郡之首的许远如此行此大礼,而且迎接仪式如此隆重,张巡连忙跳下马背,拱手还礼,“雍丘城地贫民脊,小生恐难以久守,特来投靠大人,望许大人接纳,张巡及六千将士愿鞍前马后,誓死追随!”
“有张大人这种少年英才、军事奇才领导,我睢阳就可固若金汤了!朝廷在江淮的税赋就可保无虞了!”许远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一纸委任状,流着热泪说道:“许某上月上书朝廷,奏请张大人移防睢阳,目前朝廷批复下来了,委任张大人为御史大夫、河南节度副使驻守睢阳,拱卫江淮。许某自请为大人筹备粮草、训练士卒、修缮战器,今日张大人一到,许某这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张巡接过委任状一看,只见一张黄纸上写道:“特命张巡为河南节度副使、御史大夫,节制睢阳、宁陵、雍丘等郡兵马。许远为侍御史、睢阳太守,协助张巡守护睢阳、拱卫江淮!”
“许大人,你原本是太守,官阶、爵位都在张巡之上,你何故······”张巡一脸惊讶地苦笑着。
“唉!”许远摆了摆手,“张大人,许某别无他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若论行军打仗,攻城守国,许远是个外行!张大人熟读兵书、善于治军、工于奇谋,这领军打仗、保护百姓之事还得多多仰仗张大人啊!许某能为张大人搞搞后勤就很满足了!”
“许大人,你让张巡喧宾夺主,张某万不敢从!”张巡将手中的委任状递给了许远,执意推辞!
“张大人,无论是为朝廷,还是为百姓,你都应该当仁不让,许某不希望大人是一个没有担当的人!”许远见张巡坚决推辞,一改刚才谦和的脸色,义正辞严得说道,“江淮乃朝廷税赋重地,睢阳是江淮屏障,此等要地,若是让许远担当,许某确实不敢保证不能出意外!事关江山社稷、天下苍生,请大人别因为自己的固执而耽误了朝廷大事!”
“那张巡恭敬不如从命,谢许大人抬爱,忝居此职!为大唐江山,为天下百姓,为睢阳当一回看家狗!”
“睢阳全郡军民愿听张大人调遣!”见被传说地神乎其神的张巡接受了坚守睢阳的重担,数万睢阳百姓仿佛看见了希望,顿时欢呼雀跃,欢叫声响彻云霄!
“乡亲们!弟兄们!”张巡也被眼前这群人的热情所打动,登台振臂高呼:“蒙各位抬爱,张巡今日就暂摄三军统帅之职,与诸位一起扛起死守睢阳、拱卫江淮的重任。睢阳地处要冲,是江淮的屏障,是朝廷的命脉之所在!若是睢阳有个闪失,叛军的锋芒便会直指江淮,就会有更多的地区会遭受叛军铁蹄的蹂躏,更多的家庭面临支离破碎的境地,就会有更多的人要遭受战火的煎熬,朝廷的平叛就会旷日持久。所以,睢阳城不能在我们的手中有任何闪失!希望给位父老乡亲各位同袍兄弟同仇敌忾,不能让叛军踏过睢阳城半步!”
“我们愿为睢阳城安如泰山流尽最后一滴血!”在张巡激情澎湃演讲的感染下,全城几万军民早已是热泪盈眶。
“可是,我们将面临是一场敌我悬殊、而且旷日持久的一场恶战!”
“头可断,血可流;睢阳不可丢!妻可抛,子可弃,尊严不可失!他们要攻下睢阳,除非从我们的尸骨上爬过去!”全城军民群情激昂,诉说着一句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誓言。
“好!我大唐热血男儿勇气可嘉。我相信,只要大家同心协力,睢阳城定能稳如泰山、固如金汤!”
然而,坚守睢阳的任务的艰巨性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安禄山在洛阳不明不白地死了,安庆绪也在洛阳莫名其妙地坐上了龙椅,严庄成为了安庆绪的代言人。历史就是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轰轰烈烈走过场,但最终谁也免不了凄凄惨惨跌下场!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都不可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任何一个人,都无非是滚滚历史长河中得一朵浪花罢了!
安庆绪坐上龙椅以后,才发现做皇帝原来是一件挺劳神费力之事,五更就要上早朝,遇到烦心事就要郁闷好一阵子;退朝之后还要批阅奏章,工作量大时,半夜都不能睡觉;若是遇到一些胡搅蛮缠的人,那就是想要清闲都会是一种奢求。早知如此,不如当初······
唉!一言难尽。最令他揪心的还不止这些。昔日安禄山在世时,大燕铁骑可是所向披靡,从东北的范阳一直打到了关中的长安。一路走下来,整个大唐帝国几乎土崩瓦解,安禄山的皇位来的太轻易了!但到他头上,这张龙椅就有点儿玄乎了!未登基之前,虽说他也能得到百官对他的信任和拥戴(说得确切一点,应该是同情)。但是,安禄山的暴戾是众所周知的,可怜的安庆绪在安禄山那根可怕的皮鞭的威胁下战战兢兢,畏首畏尾地生活着,身旁还有一个心怀不轨的弟弟对他虎视眈眈······,那种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所以,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向他那个偏心眼父亲安禄山举起了屠刀。
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莫名其妙地被自己的父亲拉上了贼船,莫名其妙地当上了“大燕”皇帝,最后还有可能莫名其妙地······对他来说这个人生实在是有太多的莫名其妙,他也有太多的辛酸和无奈!
李亨灵武登基称帝,并且把行宫迁至距长安不到五百里的凤翔,身边又聚集了安西、北庭、陇右、河西、朔方等镇的精兵强将,大有重振河山之意,这对于他这个刚刚即位,又不是很受天下百姓欢迎的大燕皇帝来说,无疑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李光弼在太原,用不足一万人的团练就可以将史思明、蔡希德等战场名宿率领的近十万精锐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这无疑是在他心尖上狠狠地插上了一颗铁钉!
睢阳,一座矗立在中原大地上的坚城,像一颗钉子牢牢地钉在了中原和江淮之间,就让他统治之下大燕与富庶的江淮划上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更可恶的是,史思明听说安禄山翘辫子的消息后,竟只抛下蔡希德在太原和李光弼周旋,自己回到范阳城,将安禄山聚集的财富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一想到这些,安庆绪就异常激动,几欲抓狂!
“皇上!”看到安庆绪坐立不安,严庄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忍,毕竟,是他把安庆绪推上龙椅的,也是他让安庆绪坐稳的,眼下的安庆绪如此焦虑,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啊!,“有什么事情让圣上如此心烦?”
“大······大兄!”不知怎的,一见到严庄,安庆绪就会有一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原本说话就不流畅的他说话就更加结巴了,“这······这做皇帝究竟·····究竟有······有什么······什么好玩的?为什么······为什么竟会······竟会有那么多的人争着要做呢?”
“皇上此言差矣!皇帝掌握天下臣民的生杀予夺大权,是何等的威风;坐在龙椅之上,俯视天下;是何等的威严!有多少人围绕着这把龙椅进行了多少次血雨腥风的斗争啊?皇上何苦如此消沉?”严庄对皇帝这职业倒是非常了解,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严庄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安庆绪更是气急败坏了:“这老头子,斩草不除根,遗祸无穷!留下偌大一个烂摊子,让朕如何收拾?外有李亨的残唐势力虎视眈眈,内有众臣离心离德,更可恨的还有人隔岸观火,企图坐收渔利,朕在这龙椅上是如坐针毡啊!”
“皇上!”严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每一个新皇登基都会遇到朝中局势不稳,朝外局势动荡的情况!只要皇上小心应付、恩威并重,应该不难解决!死灰复燃的残唐势力也不足为虑,只要运用我大燕铁骑一扫荡,整个李唐天下便会土崩瓦解!其实这两个问题可以合并解决!”
“合并······合并解决?”情绪一激动,安庆绪那张嘴又不争气了,“怎·······怎样解决?”
“目前李光弼仅仅扼住太原,在我们前往河东的道路上钉上了一颗钉子,阻断了我们北上追剿李亨的道路!而且李光弼压根儿就是一个难缠的主,史思明、蔡希德拿他都没办法,微臣以为,太原碰不得!郭子仪占据河东和朔方,将李亨牢牢保护起来,又有李光弼与他做屏障,这块骨头也啃不动!史思明在范阳不听号令,让我们进退无据。唯一能下手的地方就只有一个——江淮!”严庄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缓缓走到地图前,用手指在地图上重重地点了两下,“拿下江淮,让那群观望的不忠之人认识到皇上的威严!”
“江淮!”听到这两个字,安庆绪的眼睛陡然一亮,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富庶的鱼米之乡和温柔似水的女人的脸庞,脸上那股沮丧之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就是江淮!”严庄斩钉截铁地说道:“如今关中、中原地区饱受战乱之苦,已经凋敝不堪,唯有富庶的江淮地区那源源不断的税赋才是唐王朝的经济命脉。只有控制了江淮,就可以切断残唐的经济来源,让各地的抗击势力如同断奶的婴儿,迅速消失殆尽,这样就可以彻底解决残唐对我们的威胁!再者,可以彰显皇上英明神武,起到威慑朝中骄兵悍将的功效!至于范阳城中的史思明,只要皇上天威浩荡,让万国来朝,量他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嗯!”安庆绪脸上的喜悦之色越来越重了,他把一个脑袋点的好像小鸡啄米:“占据江淮固然是一步好棋,但是睢阳的张巡并不是一个好惹的软蛋啊!”
“一个弹丸之地!一个志大才疏的高谈阔论的白面书生!”严庄轻蔑地说道:“想凭区区几千人马就可以阻我大军南进,无异于痴人说梦!只不过,江淮乃富庶之地,不费一番力气,又怎能轻易到手呢?”
“可是,令狐潮已经死翘翘了,攻取睢阳、进军江淮的大任应该由谁来承担呢?”目前大燕朝廷内部听命于安庆绪的大将要么被郭子仪、李光弼二人缠住,要么就是难当大任之才,隔岸观火、不听调遣的倒是非常有才,但······
“依微臣之见,尹子奇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严庄沉思了片刻,一个熟悉的名字自他口中蹦出!
“一切都如大兄所言,朕就封尹子奇为河南节度使,即日率五万大军南下睢阳,直取江淮,绝残唐之财路,拓我大燕之疆土!”见眼前的困局被打开,安庆绪那两道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红润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兴奋的神色!
“嗯,只要攻克睢阳,富庶的江淮地区就无险可守,关中和江淮的联系将彻底中断,那李亨就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一想到富庶的江淮很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严庄也是十分亢奋!
金色的秋风吹黄了树叶,吹熟了稻谷,吹走了大雁,吹红了枫叶,这一年的秋天虽然到处都是一番忙碌的景象。但此时睢阳城中的张巡、许远二人怎么也体会不到今年丰收的喜悦!
雍丘一役,张巡以其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和身先士卒的作战勇气,用仅有的区区六千人马击溃了令狐潮骚扰雍丘的五万精锐之师,而且还让令狐潮在战场上丢了命!这样光辉的战绩,不仅让安庆绪的叛军闻风丧胆,而且连唐军内部的绝大多数将领都刮目相看,甚至在河北战场上驰骋纵横、所向披靡的李光弼看到这位义兄取的了如此骄人的战绩后都自叹不如!但是,他起点之低、资历之浅、背景之单薄,又在这种情况下建立了如此不朽功勋,难免有点树大招风、惹人嫉妒。
张巡怀着一种为有功将士请功的希望,将雍丘之战的有功将士造册上交河南节度使、虢王李巨,没想到除了得到三十多张折冲都尉和果毅都尉的委任状以外,其他实质性的奖励是一点也没有,甚至连一匹小小的布也没有。更让人郁闷的是,许远在睢阳郡筹集了六万石粮草,是为长期坚守睢阳而做长远计划。但是,李巨一声令下,有三万石粮草就被迫分给了濮阳和济阴两郡。张巡、许远二人据理力争,但没有任何效果,最后不得不忍痛割爱,将辛辛苦苦筹集来的粮食分给了濮阳、济阴两郡。谁知这两郡得到粮食之后,就立马投降了叛军,让许远辛辛苦苦攒来的三万石粮食变成了资助叛军的军需!
“唉!这两个王八蛋!”张巡咬牙切齿地骂道:“早不降,晚不降,偏偏在得到粮食后投降,这不是摆明了拿我们的粮食来资助叛军吗?李巨这个王八蛋,向他请赏的时候,他是一个子儿也舍不得出!要我们出血的时候,他是一点儿也不心疼!”
“事已至此,就是骂娘也没什么用了!谁知那两个王八蛋如此卑鄙无耻,也许李大人也正在后悔呢!”许远此时此刻的心情也相当难受,毕竟这是他几个月心血的沉淀啊!但是,为了安慰日夜操劳的张巡,他只能将那一千句一万句怨言积压在心中,强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唯今之计,只有坚守睢阳,保住大唐的半壁江山,保住江淮的税赋,为早日平叛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了!”
“如今强敌环伺,江淮岌岌可危,我们也只能如此了!若睢阳有个三长两短,江淮有个闪失的话,朝廷的平叛大业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实现,你我都会成为历史罪人的!”张巡满腔悲愤的语气之中饱含一种坚定的语气!
此时的睢阳城外,星罗棋布的帐篷将偌大一个睢阳城围得严严实实,放眼望去,只见绣有“燕”字的旌旗迎风招展,山谷之中,刀枪剑戟所反射出来的一道道寒光,让人觉得寒气逼人。一群群如狼似虎的叛军士兵都把目光紧紧盯住睢阳城,眼中放出一道道深寒的幽光!
“张大人,看来我们的日子并不好过啊!”望着城外的阵势,许远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可怕的担忧之色!
“以此看来,安庆绪对睢阳城倒是志在必得啊!”张巡也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是一年半载,我倒是能够和他较一回真,若是旷日持久,恐怕······”
“但愿朝廷能在一年之内积蓄力量,迅速平叛,那我们肩上的担子可就轻的多啊!”到目前为止,除了虚无缥缈的自我安慰,许远再也找不到其他乐观的理由了!
“但是,若果他们长期围在城外的话,也不是个办法。”张巡忧心忡忡地说道:“若是让他们离我们远一点,我们倒是可以省心不少!”
“让他们走开?“许远听得一头雾水,心中暗道:“这张大人是不是那根神经出了问题,既然安庆绪对睢阳是志在必得,怎么可能离得远一点?”
“你放心,我会有办法让他们滚远一点的!”张巡望着城外,思考了一会儿,信心十足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