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穿着工服，在休息的工人年纪都参差不齐，大的看起来都有五六十岁了。

　　听说很多工厂对工人的年龄要求卡得很死，四五十就不要了，无非就是因为年纪大体能就下降了，还有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家里有点什么事，他们还会请假。

　　所以很多工厂宁可多雇两个年轻小伙子，也不想留太多上了年纪的中年员工，反正辞退成本也低，直接开掉再招就是。

　　有一些黑心企业直接把一线员工的合同签在别人的公司里，发明了各种名词，比如外派员工、内包员工、长期临时员工。

　　黑心老板们只想要劳动力，正儿八经的员工福利是一点都不想多给。

　　那个工人是香饽饽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几十年了。

　　现在的一线工人甚至都称不上企业的员工，而是单纯的耗材。

　　就好像一个组装车间的工人，如果在一些大企业工作，比如给奔驰拧螺丝，他也绝对不会自称自己是奔驰的员工，他们的老板也不会这么认为。

　　只有那些高级人员，企业中层，或是一些销售的朋友圈里，他们才会说一句我是xx的员工。

　　据说这种不把人当人的情况已经在一些比较黑心的互联网企业蔓延开了，也出现了内包、派遣之类的工作称呼。

　　明明是坐在一样的工位上，干着同样的事情，但早几年能拿到正经合同的，工资就是比内包高上许多，项目分红也没内包的事。

　　上了年纪，35了？开除开除！

　　至于白龙重工的产区里穿着工作服的工人什么年纪的都有，看得出老板并没有给一线工人制造中年危机的习惯。

　　看得出白台雄是个好老板，不知道能力怎么样，但确实一直在履行他爹‘保护员工工作岗位’的夙愿。

　　但现在，那些员工的眼神，特别是年纪越大的，看向林一帆的敌意就越强。

　　就好像林一帆要夺走他们工作似的。

　　白羽跟厂区办公楼的门卫打了个招呼，因为白羽在工厂调试设备程序的时候有来帮过忙，混了个脸熟。

　　门卫直接开了门，放了白羽进去，但却拦住了林一帆。

　　“小弟，你不能进啊，规定外人进去是要打通告的。”

　　周围休息的工人看起来都不是那么友好，看自己这边的眼神都有些敌意，林一帆并不想在这里等，他把手往身后一背，拿出了经典的大佬动作，

　　“这就是你不懂事了嗷，你们白厂长哥哥的女儿，那可是计算机天才少女！我能跟着她来，那能是一般人嘛，再说了，我现在是外人，那以后说不定就不是了呀。”

　　门卫有些被唬住了，却还是很为难，毕竟规定是卡死的，只能一脸客气的跟林一帆说，

　　“不要为难我们这些打工的嘛，你让白老板的侄女上去打个通告下来，我也好交差啊。”

　　白羽倒是依旧得体，跟林一帆说，

　　“一帆哥，他说的也对，也都不容易，我上去跟我二叔打个招呼，你稍等一下。”

　　见白羽这么说了，林一帆也就只能在门口等着。

　　白羽一上去，林一帆突然发现周围那些工人看的眼神里的敌意都减退了，难道是在不满白羽，跟自己没有关系？

　　趁着这个空挡林一帆跟门卫大叔聊了起来，打听起了厂里的事情，

　　“叔啊，那边休息的那些工人，那表情看起来就跟我欠他们钱似的，我明明之前都不认识他们。”

　　门卫大叔叹了口气，

　　“那也不是你做错了什么，主要是对永榕老板的，你又跟他闺女一起过来，那可不得怨你嘛。”

　　“啊？永榕？永榕跟白龙重工还能有什么敌对关系？我早上还看到新闻，永榕给白龙重工兜底回购白龙的股票呢。”

　　门卫大叔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可以看得出他也有些怨言想说出来，但也不知道眼前的小伙子跟永榕是什么关系，只能保持着一些克制，

　　“那永榕收购了去，能好吗？无利不起早，他白台辉可是要赚钱的，他收了去，这里不知道多少人要丢工作。”

　　要不说读书很重要呢，有了很高的语文水平，林一帆的阅读理解能力也高了不少，察言观色和分析信息的能力高了好几个段位。

　　他听着门卫的话，看着那表情，是读出了有些话他没有说尽，于是林一帆就故意开口引导着他说的更深入一点，

　　那么由此去判断，首先要撇清自己跟永榕的关系，方便对方说话没有顾忌，

　　“我跟永榕是没什么关系，你看我这身衣服，我只不过是个学生罢了，来这看看，回去写作文攒点素材。”

　　然后是引导对方的情绪，刚好刚刚他语气里似乎对老白有些不满，可以利用，

　　“白台辉这个人，我看新闻里说他都是很好的呀，他又是捐学校，又是做慈善的，怎么他赚钱了你们还能没有工作？”

　　果然门卫大叔刚刚保持的克制一下就消退下去了，眉头紧锁，不满都写在脸上，手指着不远处一个抽着烟，看起来五十来岁的工人，

　　“看到没有，那个家伙，他叫戴建国，他今年五十二了，在厂子里做了二十多年，他儿子在读大学，家里还有房贷要还，老婆本来是医院产科的护士，现在没人生孩子，医院倒闭了，没工作了。

　　全家就靠着他一个人顶着，他爸前段时间动手术，还好厂子里给他买了额外的那个医疗补充保险，不然那一个病，整个家都得垮。

　　这样的人，厂子里不止他一个，有哪个四五十的男人身后不是一个家庭？

　　厂子本来效益就一般，要是去扩建，去提高那个什么kpi，别说花钱给买医疗保险，就是那些五十多本来就不好找工作的都得开除了去雇年轻便宜的。

　　他白台辉是好样的，他爸没给他什么帮助，白手起家，把公司开的那么大，但这跟我们这些打工的有什么关系？我能在白龙看三十年大门，我在永榕能吗？”

　　林一帆也大概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如果他是一周之前那副不学无术的样子，现在估计会跟门卫大叔一起骂。

　　但学的越多，越是能看清全貌，这其实是生产力跟生产关系的互相联系。

　　制造业本就利润不高，任何的待遇都是要花钱的，白龙给员工的每一点福利，都在变成产品的成本让自己的竞争力变得匮乏。

　　而一些黑心企业没有这种负担，他们的成本就比白龙要低，因此利润也就更高，如果打价格战，白龙也撑不下去。

　　毕竟成本线就是比别人要高。

　　把人当人，是要花钱的。

　　但这个考虑企业成本线的视角属于老板，员工眼里，只是自己这份工作能不能保住，能不能给家庭更多的保障。

　　想了半天，骂也不知骂谁，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诉求的合理性，林一帆也只能顺着保安大叔的情绪，也来了一句，

　　“白台辉可真不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