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江团长
“晓旎,团长叫什么名字呀?”回宿舍的路上,曦文忍不住问。
“咱们团长叫江海安,他可好了,慢慢你们就了解了。”晓旎的话语里饱含了对团长的敬意。
把他们六人送到宿舍门口,晓旎说:“对了,周科长说让你们填一下自己的履历,履历表应该已经放在你们各自房间里了。明天要交哦!”说完,她可爱地一笑,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曦文脸色却变得苍白。
娘说过,她有两个哥哥,是双胞胎,哥大名叫江海安,早年离家出走杳无音讯;二哥名叫江海澜,是个蓝赌鬼。
四年前,因为二哥有一年多没来找自己要钱了,素锦央刘妈去大听他的下落。
刘妈说他被债主送进了大牢,好像判的是三年刑。
怕二哥死在牢里,素锦求陶怡然把他保了出来。
这也是江海安回去找不到他的原因。
出狱后,江海澜因为长相英俊,被一个国军军官的遗孀看中,带着他回安徽老家去了。
那么,这位江团长,莫非真的是自己的大舅?
这么多年,他为什么既不回家,也不给家里捎信儿呢,娘说姥姥姥爷到死都在念叨他的名字呢。
这里到梁越,坐火车最多七八天,二十年了,他为什么既不给家里去信,也一次都不回家呢?
见曦文突然沉默,小屏挽住她的胳膊问:“怎么了?”
曦文的心很乱,勉强笑着说:“没事儿,有点饿了。”
团长的官应该很大,他是当官了就忘记了父母亲人?
唉,娘真可怜,只有两个哥哥,一个爱赌,另一个,无情无义!
瞬间,曦文觉得这座村庄似乎变得没有那么亲切了。
团部小院里,江海安全神贯注地翻看着六位学生交上来的个人履历。
他的视线落在“梁越”两个字上时,心脏不由地一阵刺痛。
那个叫陶曦文的学生是梁越人,父亲叫陶怡然,已经过世,母亲叫张婉,五十一岁。她大哥叫陶凯,是市府秘书处处长。
梁越,那是,我的家乡啊!
江海安走到窗前,看着天边那片形状像片树叶的白云,陷入了回忆之中。
二十年前,十八岁的江海安和同学刘奇、赵高胜背着家人不告而别,要离家去投奔革命。
点燃他们心里革命之火的,是一本《新青年》的杂志。
刘奇不知从哪里弄到这一期杂志,上面几篇宣传马克思主义、呼唤人性觉醒的文章,其中一篇文章,较为全面地总结了国际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经验。
三个不愿意饱食终日碌碌无为的年轻人,毅然决然要去杭州参加社会主义青年团。
结果,三人刚到火车站,赵高胜就被父母截回去了。
儿子被塞进汽车后,在警察局公干的赵父恶狠狠地对江海安和刘奇说:“你们只要不怕累及家人,愿意去哪儿我不管!但是,你们想死不要带上我儿子!如果让我知道你们还和高胜来往,我非把你们关进大牢!关到死!”
涉世未深的江海安和刘奇沉默了良久,海安问:“咱们,还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刘奇决然地说。
上车不久,两人绝望的发现,他们身上的钱,全部被偷了。
火车上的一天一夜,两人水米未沾牙。
下午,走出杭州火车站,饥肠辘辘两人傻傻地站在一个早点摊旁出神。
这时,一辆军车停在他们身边,车上下来一个小军官,上下打量他们两个:“嗬!两个大个子!让他们上车!”
就这样,江海安和刘奇糊里糊涂成为了国民党87军下面一个连队的士兵。
国看到某些士兵欺压、抢掠百姓,江海安和刘奇都觉得愤懑。
刘奇的父亲是职员,而江海安的父亲是教书匠,他们受父亲的影响较深。
所以刘奇的脑筋比江海安灵活。
很快,他适应了环境,忽略不想看到的事情,掩饰内心的不愉快,和所有人友好相处,一个月后就成了新兵班长。
江海安却总是会仗义执言,一次他举报了班里士兵拿百姓的鸡蛋不给钱,那名士兵被罚一天不许吃饭,而江海安,从此也成了兵油子排斥的对象。
一年后,刘奇又升任排长。
离开这里,投奔共产党的念头在江海安心里从未停止过。
而随着时间线的拉长,在军队里如鱼得水的刘奇和江海安之间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争执也愈加频繁。
一个夏天的午后,趁外出拉练的机会,江海安扔下军装和枪,没入了山林之中。
他成了逃兵。
可惜,在一个山脚下,他被山匪打了一闷棍,被抬上山,成了匪。
醒来之后,他成为山匪之前的所有记忆,都失去了。
山匪从他的身上找到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着“江海安。”
虽然忘记了过去,但是眼睛能看到的字,江海安却都能念出来,也会计算较为复杂的数字。
山匪头目一看,这个家伙不仅长得高大,还识文断字,就直接喊他“军师!”
江海安无意识写写画画时,笔下会不由自主写出梁越、三民小学、江安澜、江素锦等名字。
山匪比国民党士兵更残暴,简直是无恶不作。
两年后,山匪们已经认定了江海安不会舍得离开这个每日有酒喝有肉吃的好匪窝时,他再一次脱逃了。
这次离开,江海安身上带了钱。
这一年,日本鬼子侵入了我中华大地。
而江海安的记忆也有了些许恢复,他知道自己的家在梁越,父亲在三民小学当教师,可是他却无论如何记不起家的位置。
在外游荡了半年之后,他终于加入了共产党的军队。
五年前,江海安所在部队在途经梁越作战时,已经是营长的他想回家看看父母。
此事层报至师长处,师长对江海安的情况比较了解,就批给他十个小时的时间:“到时,无论是否找到家人必须归队!”
江海安带着警卫员穿着百姓的衣服进入了梁越城。
熟悉的建筑和街道,让他顺利找到了一个破旧的院落,他觉得这里就是自己的家,可是,院门已经破得摇摇欲坠,院里很久没有住过人了,草都已经没过了脚脖子。
他看到一位路过的大爷很眼熟,就问:“大爷,这家人是姓江吗?”
大爷瞪着雀蒙眼,看着他:“是啊,可惜,家里没人啦!”
江海安的胸口一阵疼:“那,江老师呢?”
“死啦!他们两口子都被江老二气死啦!江家的小闺女也被江老二卖啦!”
觉得营长的大身板即将倒下,警卫员及时扶住了他。
老人大概此时觉得眼前人很像江老二,怕惹麻烦,赶紧走了。
“一定弄错了,这里住的肯定是另一家姓江的人。”江海安揉着自己受过伤的脑袋,带着警卫员去了三民小学。
一位中年教师说:“江老师啊,他去世已经十年了,他去世不久,他妻子也死了。江老师真可怜,大儿子跑出去再没回来,听说死在外面了,二儿子赌博,把自己亲妹妹都卖了!”
江海安问:“那,您知道他家姑娘被卖到哪儿了吗?”
中年教师摇头,问身边的一位女老师:“您知道吗?”
身边女孩子给人做妾被逼死的例子比比皆是,女老师的记忆早就混乱了,脱口道:“好像,嫁给一个老头子,老头子妻妾成群,那闺女嫁过去不久就上吊死了!”
江海安想去父母坟前拜祭一下。
中年教师说:“北郊大坟场,买不起墓地的百姓都葬在那儿!”
江海安和警卫员分头寻找,用了近半个小时,终于找到了父母的坟。
唯一令他心里好受一点的是,父母的坟前立的有墓碑,坟前似乎也经常被人维护着。
他以为这一切是江海澜做的,所以,想找到并杀死二弟的决心,因此而化解了。
从此,梁越这两个字像一把利剑,想起来一次,江海安的心脏就被狠狠刺上一剑。
曦文他们六个除了不用上识字班这类文化课,必须参加军事训练,而战场急救、收发报、速记等课程,由他们凭着各自兴趣选学。
曦文选学了战场急救和收发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年底。
曦文他们多次提出想给家里报个平安,周科长都拒绝了:“再等等,不要因此给家里带来麻烦。”
这天,周科长对他们说:“你们可以给家里写一封信,但是外人看时信的内容与你们没有丝毫关系,只是一封寄错了地址的信不,可是,你们的家人却能知道寄信人是你们,如果你们心里有这个把握就写信,心里没把握的就再等等。”
耿益群他们五个立刻表示,可以把信寄给某位很了解自己的亲戚。
见他们都欢天喜地各自开始写信,曦文却愣子原地。
她能给谁写信呢?娘和刘姥娘都大字不识一个,收到信肯定得求人给念,不相干的内容他们肯定不会知道信,是自己写的啊。
心烦意乱的曦文独自离开宿舍,信步向村口走去。
荷塘村位于上梁村和弯口村中间,每三天,荷塘村口会有更会,前后的两个村村民都来这里赶更。
再过一个月就是新年了,不能整天穿着军装,曦文想去扯块布,给自己做件棉袄。
赶更的人很多,曦文的脚给人踩了一下,受过伤的脚趾钻心疼,她就在一个茶摊前坐下休息。
无意中抬头,一个蹲在茶摊前系鞋带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